(来源:中国青年报)
木乔镇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湘北小镇,唯一一条连接外界的水泥路横穿镇子,两旁都是店铺。每逢中午时分,街上有些冷清,看不见什么行人。“可一到开码日,整条街便人头攒动,就像开了锅一样。”李许皱着眉说。在他身后的墙上,歪歪扭扭地刷着“严厉打击地下六合彩”几个大字。
如果没有“地下六合彩”,按照李许最初的人生设计,他可能已是一个大型学习网站的站长。然而,2002年起,“地下六合彩”却像“没有天敌的外来植物”一样,从沿海省份向内地蔓延。湖南省岳阳市的这个小镇,像全国成千上万个村镇一样陷入了私彩泥潭。这位21岁农民的生活轨迹也因此而改变。
这种赌博方式源于香港赛马会经营的合法公众博彩活动“六合彩”。“六合彩”以“49选6”的模式,每期开出6个基本号码和1个特殊号码(简称“特码”),每周二、四、六开奖。“地下六合彩”便以此种彩票所开出的号码作为中奖依据,采用“网络”式的层层销售方式,最高庄家通常在境外,通过网络或者电话遥控指挥。最下层的小庄家,通常都是当地村民。
参与赌博的村民们,只要一个电话打给熟悉的庄家,报上号码和赌注,然后坐等开奖就可以了。第二天,庄家就会上门送钱或要账。在一个以“熟人社会”为基础的村镇里,村民们迅速接受了这种简单、快捷的赌博方式。
这里的许多村民都听信了庄家的“宣传”:地下六合彩是某国家领导人和香港六合彩经营者签订的扶贫项目,农民买码是响应国家号召脱贫致富。
庄家宣称,每期的特码都有规律可循,并印制了“码报”当街叫卖。所谓“码报”,写满了富有谜语味道的“猜码诗”和“玄机图”,多是一些半文半白、模棱两可的诗。村民们经常聚在一起,在这种印刷粗糙的非法出版物上,寻找下期特码的所谓“天机”。
更荒谬的是,还有村民相信“特码”来自中央电视台的节目,比如《天天饮食》和《天气预报》,因为栏目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天”字。村民们以讹传讹,说有位老太太在节目中看出天机,中了好几万。于是,李许所在的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安装了接收卫星电视的“大锅天线”。
“梦到什么生肖、什么数字就买什么,一些小学生连家庭作业都不做了,和家长一起研究‘玄机’。整个村子都沸腾了。”李许皱着眉说。他把出“特码”当天出现的种种异象称为“码日事变”:街上的店铺不到下午3点就关门,很多学校的学生逃课,出“特码”的前后几十分钟,甚至连电话和手机都很难打通。
当时,李许的邻居几次买码不中,便让中专毕业后在家自学电脑的李许到网上找“特码”。李许查阅了一些六合彩网站,他突然发现,村里人每天为之努力的“买码事业”,原来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他给经营六合彩的香港赛马会发去了电子邮件。赛马会顾客服务中心主任回信说:香港六合彩“整个开奖过程是于一个公开、公正的情况下进行,并无预知开出号码的情况存在。另外,本会的投注服务及有关活动只限于香港境内。”
于是,李许开始劝说家人收手。可每次他一张口,正跟村民们聚在一起聊“特码”的爷爷就骂他“不懂事,不让家里大人发财”。李许找到村民组长,却发现组长家里到处都是码报,其本人就是个小庄家。他又找到村长,村长家刚安装了“大锅天线”,正在家收看《天气预报》。
李许又设计了一份“地下六合彩”的问卷调查,到小镇上复印散发。复印店老板印完调查问卷,往桌上一丢,又开始哗啦啦地印起码报。而接到问卷的村民们,都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他。
无奈之下,李许找到了当地一所中学的校长,希望他能号召学校的学生们帮助他填写问卷,但校长拒绝了:“有些学生还不知道六合彩呢,要是接受你的调查,学生们会受不良影响的。”
近3年的“地下六合彩”,给当地民间经济带来了极大损失。李许找到某县一份银行系统储蓄状况统计表,仅2004年10月,该县储蓄存款就比上月下降2573万元。大量的民间资金流进了广东、香港、台湾等地的大庄家腰包里。镇上的猪肉,二元一斤都乏人问津,但一元一张的码报,一期能卖出上千张。
“我们村并不是我们镇最严重的,我们镇也不是岳阳市最严重的,岳阳也不是湖南最严重的,湖南也不是全国最严重的。你可以想像一下这有多可怕!”李许说到激动处,拍起了桌子。
2005年年初,“连自己家人都说服不了”的李许,在网上开始了他反对地下六合彩的日子。他搜集一切与“六合彩”有关的资料,撰写了许多揭露买码骗局的文章,在各大论坛上张贴。他申请了自己的博客,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挂了上去,命名为“码日报”。
但让李许哭笑不得的是,随着“码日报”影响力的日益扩大,居然有一些六合彩网站的站长找上门来,要求在“码日报”里加上自己网站的链接。这些网站不断提高给李许开出的价码,在3天之内,从一个月900元提升到了一天3000元。
根据全国各地2000多名网友反映的情况,李许再用百度和Google搜索、参考了超过6000张网页,绘制了一张中国大陆“地下六合彩”分布图。这张图用红、橙、白、绿等不同颜色,标出各个省份“地下六合彩”的蔓延程度,福建、广东、湖南、浙江等沿海省份是最严重的红色,而全国只有西藏一个省份是安全的绿色。
“中央某部委的领导曾告诉我,这张用土办法画出来的图,基本上反映了中国大陆‘地下六合彩’的真实情况。可我不知道这是喜还是忧。”李许苦笑着说。
在长期研究“地下六合彩”之后,李许得出一个结论:这种赌博,是利用了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农民愚昧落后的心理,才会迅速蔓延。要消灭这种赌博,也只能通过教育农民的方式。
曾有一个公司老总,想让李许写一本有关“地下六合彩”在农村危害的书,并承诺让李许去他在长沙的公司工作。但李许提出要求,要把这本书印上1亿册,“免费送到每个农民手中,让他们都不买‘地下六合彩’,‘地下六合彩’就饿死了!”
那位老总对这个“离谱儿”想法表示不能理解:“稍微有点出版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不可能!”不久,双方的合作即告结束,李许也不得不回到木乔镇的家中。
穿过李许家宽敞的正屋,再经过堆着满满一屋柴草的厨房,就到了李许自称的“工作室”。这是正屋后面的一个小房间,李许一个人住在这里,墙壁上蔓延的水渍已经发黑,除了一桌一椅一床,别无它物。桌上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