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一个没有星星但有月亮的夜晚,是坐长途车的第三天,因为路途遥远,因为雨季时不时的塌方,因为修修补补永远不见好的路,因为三千到五千到两千再到四千的海拔,原本三天的路看来要走四天。作为唯一的汉族人,我浸在平素交恶的酥油味里,在那辆窗户关不紧的小中巴里摇晃了三天,虽然是夏天,穿上冲锋衣抓绒衣还是冷得厉害。很少有人和我说话,语言不通,每遇山巅,藏族的阿妈拉将隆达洒出窗外,我不会念经,但喜欢跟她一起撒。那时的我,尚怀有那祈祷真能被听到的善意希望。
已经是夜里十点,车行进在地势平坦的路上。我不知道那一晚的目的地在哪儿,司机就算把我们开到江里去也顺理成章。我的脑袋撞到车窗,从迷糊的睡梦里醒来,整个车里虽然有十几个人但没有一个活物一般的死寂,连转经筒都没人转了。没有山,没有村庄,没有路碑,没有云,没有飘扬的风马旗,没有魑魅魍魉,除了——刀郎的歌声,虽然是劣质的音响,但整个世界里突然就只剩下他的声音。高原没有了形状,只看到车灯照亮的前方的路,弯曲但前伸的路,看不清远方,但远方在心里清晰无比,就是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前啊,虽然是黑暗的,但是那小小车灯忽然就有了能量照亮一条长长的世界。他在唱:“一眼望不到边 风似刀割我的脸…… 我在苦苦等待雪山之巅温暖的春天 等待高原冰雪融化之后归来的孤雁 爱再难以续情缘 回不到我们的从前.”——
这路永远也走不完的样子。“我自说自话简单的想法,在你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个笑话,所以我伤悲”,这些过去在我看来多么滑稽的歌词,刀郎的声音,那一刻突然就很好听很好听了,我多希望这路永远也走不完,我没有悲伤,甚至也不寂寥,只觉得——苍茫。他的声音契合那时的苍茫。在他的声音里,我努力看车灯照不到的远方,一直想,这条路,要是一直走下去,走下去,多好。那一夜,我什么都没有,但有一对车灯缓慢延伸出来的远方,黑暗的光亮的无穷无尽的远方。我不关心人类,也不关心自己,我只关心——我的远方
此刻,凌晨两点的万里之外,离天很远,离海很近,论文还剩最后的1600字,终于看到曙光就在前面,明天的午夜应该能完成了。听到刀郎的《德令哈一夜》,忍不住停下笔来:有没有人和我一样,听到这首歌会想起海子——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