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离开乌市和进入乌市的时候一样,颇有立足于天庭俯视人间千山万水的仙气——那是天山的连绵和永恒的白色雪顶造成的错觉。看不到尽头的起伏间,群山自成一格,广大寂静,仿佛随便一道沟壑里都可以安放得了号令武林的灵鹫宫,又随便一个雪山之巅都安抚得了翠羽黄衫的满腹委屈
走出机场,天上回到人间。那拉提机场唯一的出入口摆放了零散的大石头,画出S型车道——哪怕法拉利到了这里速度也只能和拖拉机相当——用这种俏皮的方法做反恐,加上司机的狡黠和絮叨,一切有些小孩儿穿大人鞋子的意味。
天山脚下移动的家
不知道是不是在蓝色的背景下人的笑容会显得特别好看,那拉提机场到那拉提草原的路程曲折而养眼。最后一程路是一个自称祖籍甘肃的女司机。那拉提美吗?我问。“哈哈哈,我们这里,你应该会喜欢的吧!”她是一笑就没人可以忽视她的那种大嗓。“我们这里”当然指的是那拉提——就在几分钟之前,她还在强调她作为汉族人,和民族人是不一样的,她是甘肃人,不是新疆人,尽管她从来没有去过甘肃。
放下行李正要日暮,听闻西方1.5公里处有条河,不亦乐乎。时值冰雪开化的五月,河流已经有了水的欢唱,除了散养还未及归圈的羊儿,河边静得可以从流水声听出河床的褶皱。和西藏的牛羊一样,这里的牛羊对人也没有畏惧。日头只为我一个人和这些羊儿展示,洒满河面,缓缓下沉。天山的连绵的雪山顶在太阳隐没后白得耀眼。
我想,如果沿着河走,应该会遇到哈萨克人家。那拉提是哈萨克人的地盘。整个新疆,三山夹两盆,水草丰美的地方不多,这个游牧民族,在众多骁勇善战的民族中占了丰盈最甚的天山,逐水而居。果然才走了几十米,就看到了在一颗大树下休憩的马,以及马旁边一顶天山顶一样白色的帐篷。草原上长不出小心眼,倒是长满了草原之外世界的好奇和初始的友好。男主人邀请我进屋坐坐,一坐坐了三个小时。
和很多少数民族一样,哈萨克男人也是可以在女性劳作的时候袖手旁观的。男女的分工相当的清晰,男人的位置在马背上,女人的位置在帐篷(毡房)里。长幼尊卑的规制力量无形的立在那里。所以在这三个小时里,家里的两个男人和我的任务就是坐在床(地毯)上侃大山,而两个男人的妻子一位负责做饭,一位负责为我们添置奶茶。男人受过汉族人的教育,会讲汉语,女人则需要通过男人翻译。和藏族人的遭遇一样,政府用了很大的力气来促进哈萨克人的定居和管理。冬天,人们住在政府盖的房子里,等待。而到天山积雪消融,草色返青的时候,这家人就在这里布置下帐篷,带着麾下的牛羊狗众生,迁徙到水边天山下,美美的被天山润上一季。这家人的心情都颇好,一路都是哈哈哈,若不是穆斯林不能喝酒,这会是一个能干上几坛的帐篷。
尽管这家人对我所处的生活充满好奇和偶尔的惊叹,但看得出来,对他们自己现下的生活也是相当满足和自得的。事实上,在整个那拉提区域我感受到的哈萨克人都有这种感觉。这种自得,不同于藏区牧民们被宗教庇佑及震慑的少悲少喜,也不同于后来接触到的维吾尔族人既被政治影响又苦于不能占领资源良地的隐隐愤懑,更不同于内蒙古地区因天然气和油田一跃进入康庄大道的不再放牧的牧民们;哈萨克人仍然保留了世代的生活方式,仍然享受着天山最大方的恩赐,也仍然是新疆地区较富裕的族群。仓廪实,心意足。
世上另一个你
用这个标题我是觉得忐忑的,毕竟我和陈姐姐并不算熟悉。可是感性强烈的告诉我,就是这么回事儿。今天,陈姐姐发给我一张去年这个时候我给她照的照片:“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满满的阳光,软软的草原,绵绵的天山,就我们两个。陈姐姐是做建筑的,兴之所至,坐下就开始画。我身无所长,刚好擅长躺着看天。周围只有风声。我们在头一个晚上在那拉提唯一一家青旅遇到,她说她和几个人结伴走了大半个月,累了,暂时住下了。
回想起来,我们之间话不多,可能平常在人前都话太多,遇到这么有默契的人都遵从内心的沉默了。可是我们这两个陌生人之间的沉默竟然不觉得尴尬。我说,我们今天要不要一起走,她说好,你看窗外那只猫,每天都是那个样子,看得我也懒懒的。我看过去,窗明几净,阳光遍地,野菜几丛,猫生惬意,偶尔晃过的人是给猫做陪衬的。
我们一起去到头一晚我去的哈萨克人家想跟着放牧,去晚了全家都已经出发,只剩不会讲汉语的大姐分拣羊毛。那我们去空中草原吧?好。然后开始了那拉提之旅最神奇的部分-搭车。
偌大的一个那拉提,路上的车招手即停,哪怕语言不通也务必送到我们要去的地方。前后坐了四次摩托车。我心里生出了一些豪气,这个地方我不是陌生人呢,车子随便调用!最可爱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会的汉语不多,我们两个一坐上他的摩托车熄火了几次,他憨憨的笑笑,指着自己,“我,胖子,哈萨克胖子,重” “你们,我,朋友,去我家,做客,哈萨克胖子做朋友”。
陈姐姐和我要很努力抓着车子才不笑下去。我们实在是随性得很,似乎什么人都可以把我们带到任何一个地方。我们都是深爱旅行却对旅行这件事没有什么目标的人。每一段旅程都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没有非拍不可的照片,如果可以,没有归期的设定更好。遇到合适的人,我们是极愿意被人安排的。我们相信人性,不是因为天真,是因为感恩。我们都是看上去极热闹实则相当不喜人群的人。她也是金庸迷,虽然她看不上我顶佩服的萧峰,可是我也很喜欢她爱的令狐冲。她在法国生活了九年,走过很多地方,有深爱的人生伴侣,一起回到她的家乡台湾,可是依然觉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我感慨这里的天蓝得透透的。和北非有点像,她说。在北非的一个村子里做了九个月的志愿者,那里不通网络和电话,日子过得真算不过来日期。教孩子们画画,画天,一片蓝色,她们从来没有画过云,我问为什么,她们说,从来没有见过云。–听她这么表述的时候,我想象陈姐姐设计的建筑应该是有些孤僻又灵气的。
我们到最后都没有登上空中草原的最高点,我等待陈姐姐画画儿,陈姐姐等待我录下树林的风声和悬崖下的水声。时间安安静静的过了。
这之后我们继续各自的旅途,陈姐姐在喀什上了瘾一样的呆了个把月。再后来,陈姐姐偶尔发我一些图片,我偶尔发她一些文章,觉得,这个可能只有她才会心有戚戚吧。我们从未谈论各自的生活。我说,跟你说话真不费劲。她说,这个表达我喜欢。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再见的话,我想问她:你会不会也觉得沉静是生活最美的状态?
”我们实在是随性得很,似乎什么人都可以把我们带到任何一个地方。我们都是深爱旅行却对旅行这件事没有什么目标的人。每一段旅程都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没有非拍不可的照片,如果可以,没有归期的设定更好。遇到合适的人,我们是极愿意被人安排的。我们相信人性,不是因为天真,是因为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