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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 沙埕镇
打开中国地图,沿着海岸线一点一点的往北,认真看的话迟早能看到这个叫沙埕的不起眼的点。
一个渔村的日落,是在海鲜买卖声里慢慢低下去的,而月亮,在驶回避风港的渔船群后升起来。人们把大小不一的鱼分了类,在木板上挂起来,一排排在港口码成咸腥的日常艺术品。 长居大海深闺的鱼肚白会在不久之后变成淡黄,继而成为贸易链条中的一个小分子,服务人类的味蕾。
小镇弥漫着一股腥味。听不懂的方言里没有轻言细语——福建话总是很用力。
细听有鸥声,我很爱的声音,在汽笛船声里隐隐约约。晚上不到十点,这个镇子就睡了。
从这里,可以去台山列岛。是福建离陆地最远的有人岛。据说也是离钓鱼岛最近的中国领地。
第二日 台山列岛
登岛是在一片呕吐声中完成的。据说这种大风天颠到这里不吐的都是奇人。天阴阴的。海水是深沉的绿。上岛的地方有个政府立的牌子,这个岛的居民是486人,军队占了一百多。
村里没有多少可以耕种的地,倒是有不少羊。大片大片的山。岛上也没有多少可以出海的渔船,风大浪大,年轻的人们去岸上找生钱更快的谋生之路。
这里好像没看见有狗?我问。
有啊。不过狗也呆不住,太无聊了。这里部队的军犬都得两年换一次,刚来的狗都挺精神的,过两年警觉性就不行了,贼来不动,盗来不叫。
除了钓鱼的,这地方能待过两三天的人不多。本地人说。
关键是,这里没有网络,也没有联通信号。移动有弱弱的刷不顺朋友圈的2G。我是联通用户,完全可以不用手机了。这对我来说是个意外,不过我带了书和笔,还有一些不用联网可以听的音乐。
好在,我对这个岛唯一的期待就是清静。
可惜,今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没关系,我还有时间。
第三日 西台村
早上起来就知道今天晴不了了。开门看到对面山上的草被吹出了浪,一波一波绿色,柔柔的。虽然天阴,还是有一些生机。我想,至少没有下雨呢。
羊儿咩咩的叫。羊似乎是这里第二多的生物,也说不定,也许比人还多。似乎也是这里最开心的生物,礁石上有它们,马路上有它们,草坡上有它们,悬崖上也有它们。想起刚到这儿的时候关于狗的对话,我想一次性来个一百只狗,打打架,枪枪食,争争宠,它们总该不无聊了吧。人也是一样,人怕孤单,怕无聊。人也要找伴儿,找事儿。很多事儿,就是那么自己找出来的。
以码头的居民区为界,往东是礁石林立,还有各种几近废弃的石屋。石屋诉说的是从国共交战之后到现在这个岛的盛极而衰。站在礁石尖上,才知什么是“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而东坡的诗里没有写风。风不识得豪杰也不识得才子。风把吨级的船把玩吞吐得似玩具,风吹走了我的耳机,风把一整座山的草和小树吹帖服在山壁上。
我在房间前的走廊上支起几张椅子摆成适合看书的躺椅。 我带了三本书,《一个人的村庄》《世间的盐》以及《Road Less Traveled》。买《Road Less Traveled》是为了凑单。原以为这本书是讲无畏少数人才走的路,打开才发现误会大了。是说教型的心灵鸡汤。看了二十多页,觉得甚负良辰美景,不能再忍,扔到一边。《一个人的村庄》是适合中年人看的书,我可以看,但不能一口气吃下,太重。《世间的盐》是本闲散的妙书。“我们活在世上,不过想生活得有趣些”是写在封面上的话。的确看起来不沉重,不过作者毕竟是个有积淀的人,也不会太轻浮。市井和禅意融合在一起,市井本就有禅意。在嬉笑怒骂里看别人的人生,想自己的温情和获得。这是一个我觉得亲切的作者,我一看就明白这本书为什么叫《世间的盐》,也一看就明白他为什么写了那些疯子,那些老人,还有插科打诨的各路假正经——也许他眼里的世界和我差不多,纵使偶尔真有此生如寄的一闪而过的感慨,还是固执的乐天派。
不看书的时候,我写写日记。好多好多东西没能记录下来,渐渐在脑子里也被喧哗淹没,终无迹可寻。
没有网络信号的世界还真不赖,我想。如果有更多音乐选择就完美了。
海浪和黑夜是绝妙的搭配。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晚,如果也没有人声,世界就虚幻得可以幻化为脑子里的任何得失。我听着我喜欢的一些音乐,较之平常更加感动。想,人怎么会有这么丰富的情绪和创造。海浪只在接触岸上的时候给我一点点白光。我看着看着,穿越到五年前在河源湖一个岛村月夜里的铁皮船。前日进岛时候因为海浪引起的肠胃的翻滚,此刻变成了摇篮的轻柔摇曳。
第四日 西台村
下雨了。
如果不是,村里一个叔叔说可以载我到东台村。那是台山列岛的另一个岛,只有几户人家,适合露营。
船来是一件举岛关注的事,一天或是没有,或是多到三班船——现在是一年中这个岛最热闹的时候。船来的时候,我也像岛民一样,停下手里的事,像本地人看外来人一样看着玩户外的驴背着大包,吐得弯腰驮背的。他们当中,多半是没有力气再搭帐篷的。
我在我住的人家里搭伙吃饭,叔叔总是不自觉的说起这里的战事,和部队的故事。“我们大概中国最晚解放的一批地方,以前这里是国统区呢。”解放,我玩味这个词:是谁要的解放,是解放了谁。“过去我们和台湾的关系没现在这么好,我们的船稍微靠近一些、多打些鱼就被炮轰。”“八四年的裁军,我们一齐请求政府把这里的军队留下来。政府答应了我们的请求。”
这个岛也是有过九十九艘渔船的鼎盛时期的,九十年代有一千多人在这里生活,大半是外来人口。由于是外海,这里的出海条件实在有够差。大家一股脑儿的把鱼都捕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政府出手了,规定每年只能捕半年鱼。外来的人利润薄了,一窝蜂的走了。现在只剩下五艘渔船,每一艘三四个工人。海上讨生活太苦,七千一个月也招不到人。早年百船竞发的场面现在是见不到了。人的很多能力是被逼出来的。现在的台山人,开发了不少渔业的周边产业,在海边也是小有名气,颇为滋润的活着。
海浪是这里永恒的声音,啪啊啪啊,来的时候是这个声音,走到山上是这个声音,睡的时候是这个声音,醒的时候还是这个声音。想起初中时候班里有个同学叫翁海浪,个子小小的,精灵可爱的家伙。我觉得他应该叫翁啪啪,多形象,可是啪啪…然后被自己的想法逗得笑出声来。
第五日
雨下得更大了。整个村子迷迷蒙蒙,我躺在阳台上,想着平常偶尔出现在山巅的牛哞哞是不是能露个脸。如果是,我就去拜它们为大神。——远古的人类的自然崇拜就是这么来的吧。因为“我”小,所以你大。
我惦记上了后山的花儿。其实我每天都去一趟,只是不知道大雨滂沱里它们和海是什么样子,我决定去看看。
雨里大小母鸡挤在一个大石块下躲雨,三五只大白鸭呆滞的护卫在旁,全没了第一天逗它们时候的趾高气昂。所有的船都停在港口,浪大得船静不下来。大雨真不是岛屿的朋友。
雨中的大海灰暗磅礴,浩浩荡荡的海面上星星点点的白色浪花,看似漂萍般无力又无规矩。可看的久了,我发现一个秘密——每一个白色的水花都在诉说海底隐秘的故事:这儿下面两百米有一大块凸起的石头,那儿下面五十米有一群在抢食的鱼儿。如同豌豆上的公主,大海也有平滑的皮肤和最细腻的心思。
三只飞鸟在和云玩耍,时隐时现,从容的姿态让穿了防雨衣带了帽子还狼狈撑着伞的我自惭形秽。魔幻的云和风都是舞台而已。
云随风滚滚而过。风把沙埕一个镇的味道呼啦啦吹到台山,又呼啦啦翻滚到台湾,各自的味道融合在一起,会不会发现,原来大家过的都是差不多的日子。
第六日
雨终于停了。
我正被世间的盐的市井气熏的哈哈大笑,一只小螃蟹闯进视线,从阳台边缘横冲向我的房间,小家伙气鼓鼓的样子倒像是我扰了它。
走前再去看看海边那些花儿。大概这几天隐藏的星星都落在这片海岸了,幻化成了这成片成片的小白花。经过两天的狂风暴雨,越加娇嫩了。在花丛里坐一会儿,花瓣上的纹理和花蕊上的小针露出更多样的姿态,蜜蜂蝴蝶和小虫一齐对着大海忙碌。我想我是等不到阳光了。不过很是欢喜。无意间看清了心里究竟有些什么东西,原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有一两个渴望,没有真正称得上是烦恼的东西。现在的生活之于我,竟然比有记忆的童年时候还简单。
花儿的下面是一截断崖,那下面据说有一个钓鱼的好地方,爱钓鱼的人说如果下次我来是艳阳天就可以和他一起下去了;养了一批淡菜的渔人说来年六月份再来,当是风平浪静之时,他可以雇佣我给他看潜水的船;住家的阿姨临走前又给做了一碗面条,说是吃饱了,吐着舒服点。囧~
然后,在船的颠簸和我的一点点惆怅里,当了几天摆设的手机开始震动:Oooooooops,手机有信号了